荷蘭人艾德·霍本已經(jīng)有了82個孩子，還有10個即將誕生。他是一名私人精子捐獻者。他的孩子遍布荷蘭、德國、西班牙、比利時、新西蘭等多個國家。他說他的目標是讓孩子的母親們幸福。他每個月約見10至15名女性，不收取報酬，甚至愿意“送貨上門”。

在趕去孕育他的第83個孩子的路上，艾德·霍本走進柏林舍訥費爾德機場D抵港大廳。他穿著一條有著多個脹鼓鼓口袋的登山褲，一件羊毛衫，背著一個大背包，背包一側的口袋上裝著一瓶水。“哈羅”他打著招呼，一口荷蘭口音，“羅”說得特別重。他徑直走向巴士站，顯然在趕時間。因為要和他一起造孩子的那位女士準備早點上床，他們晚上還有安排。

霍本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長途旅行去見女人了，現(xiàn)在，大多是她們登門拜訪他。但也有緊急情況，比如這一次：這位女士月經(jīng)周期進入第11天———就是說距離排卵還有2天———沒有人可以照看她的寵物貓。她正在城市另一頭的一個小公寓里等待霍本的到來。她將一個充好氣的床墊放在客廳，穿上漂亮的內衣。

霍本在雙層巴士的頂層找了個座位坐下。他在柏林已經(jīng)有3個孩子。剩下的79個分布在其他城市其他國家，包括比利時、意大利、荷蘭、西班牙和新西蘭?；舯疽呀?jīng)將他們的名字、出生日期和性別記錄在一張Excel表格中。最大的孩子已接近9歲，最小的只有2個月。他又往嘴里扔了一顆薄荷糖，打了個哈欠?！拔业乃吆蔂柮砷_始工作了，”他說，“但現(xiàn)在還不能睡覺?！?/p>

他走下巴士，在Rudow區(qū)換乘地鐵。地鐵停在赫爾曼廣場，他必須再換乘巴士，因為有段地鐵正在維修。整個行程非常累人。他看了看手表，幾乎已經(jīng)11點。“很快，”他說，“就沒有多少浪漫的機會了?！?/p>

他們計劃今晚和第二天早上分別嘗試一次?！皣L試”是指和他通過鏡子捐獻網(wǎng)站sperm aspender.de結識的女人性交。

霍本是一名精子捐獻者。他無償將自己的精子捐獻給想要懷孕的婦女。據(jù)他自己估計，他的成功率高達80%。他幫助成功懷孕的女人中有10位醫(yī)生?，F(xiàn)年42歲的霍本是一名歷史學家，在他看來，孩子的母親受過良好的教育很重要。她們還必須身體健康，不吸毒，不攜帶艾滋病病毒，沒有肝炎、梅毒、淋病和其他性傳染疾病。沒有細菌導致的疾病。他要求她們提供健康檢查報告作為證據(jù)，他也提供自己的醫(yī)療報告，包括精子分析。如果精子數(shù)量少于每毫升2000萬則說明懷孕幾率不高。8000萬至1億則幾率較高。而霍本笑著說，他的精子數(shù)量約為1億“或者1.1億”。他在巴士上高聲地談論這些問題，就像在討論一個菜譜，而他是一名了不起的大廚。

在霍本看來，規(guī)則非常簡單。但是事實上，它們比霍本所說的要復雜得多。對于沒有孩子的女人，想要一個孩子并不那么容易。在德國醫(yī)生辦公室和生育診所，實施人工授精采用的是匿名捐獻者提供的精子。精子被直接送入女患者的子宮。為了保證質量，德國醫(yī)生們編寫了36頁的行為指南。這些醫(yī)生大多又是精子銀行的老板。在德國一共有約12所精子銀行。

簡單地說，精子銀行對顧客和精子捐獻者都有一定要求：未來母親是異性戀者，最好已婚，她們的身份不會對捐獻者透露。根據(jù)指南，捐獻者年齡不超過40歲，精子質量必須達到10項檢查標準。授精手術將被記錄在案，檔案將保存30年。精子銀行每次治療費用在3000至4000歐元之間。它們向捐獻者———大多為學生———每次支付100歐元報酬。

每年，在德國估計有1400名女性通過正式精子捐獻懷孕。其他人選擇去國外，比如西班牙和英國接受治療，這些地方規(guī)則不是那么嚴格。精子銀行也樂意接受女同性戀伴侶或單身女性為顧客。還有的人則給住在馬斯特里赫特的艾德·霍本寫電子郵件，除了健康要求之外，他對尋求幫助的人沒有任何限制。他為那些因為時間、金錢或其他原因不能走正式人工授精渠道的人提供另一種解決辦法。

在德國，立法者對于一個孩子的孕育方式并不感興趣。對于一個人可以擁有多少個孩子也沒有限制。艾德創(chuàng)造了一個超級大家庭。雖然他并沒有違反法律，但卻并非沒有風險。根據(jù)霍本和女人們達成的協(xié)議，他沒有任何權利和義務，比如支付孩子的撫養(yǎng)費。但是如果有一位女士改變了想法，這些私人之間的協(xié)議在法庭上毫無意義?；舯緦⒈徊脹Q支付孩子的撫養(yǎng)費，在孩子出生后的前3年，還必須支付母親的撫養(yǎng)費。孩子長大后也可以提起控訴，向艾德索要經(jīng)濟支持。

霍本走下巴士，又換乘火車，幾個站之后下車，消失在柏林的夜色中。

第二天，他坐在一家咖啡館里吃午餐，喝一杯熱巧克力。他依然很累?！班牛@是一個短暫的夜晚?！彼f?；舯旧砀?.9米，偏胖，在充氣床墊上睡得不怎么好。由于在地鐵和巴士上耽誤了太久，他比預定時間晚了30分鐘?！澳俏慌坎惶吲d，”霍本說，“所以我們打算今天白天再試一次?！?/p>

他說，他們早上已經(jīng)試了一次?；舯静坏貌缓茉缙鸫?。那位女士喂了貓，做了新鮮面包和咖啡。早餐后，她問，“我們到臥室里去好嗎？”

霍本不知道他這輩子到底“嘗試”了多少次。他每個月約見10至15名女士。一切從他29歲時開始，他沒有女朋友，但想要一個家庭。于是，他去了一家荷蘭生育診所，捐獻了一些精子。他捐獻很多的精子，4年后，足夠生下25個孩子。此時，根據(jù)法律，他已經(jīng)不能繼續(xù)捐獻。但是，他不想停下來，于是他又去了比利時一家診所。最終他找到了一個為想要孩子的女同性戀伴侶建立的網(wǎng)站。

也有人通過分類廣告提供服務。典型的描寫如下：“漢斯，28歲，運動型?！钡牵诨舯究磥?，這一方式太粗糙。多數(shù)男人會要錢，而且想要保持匿名。但他卻覺得，每個孩子從小就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，而無需等到成年后才通過法律渠道找到親生父親。他習慣給那些想要孩子的女士寫一封長信。

霍本說，9年前，他第一次蓄意成為一名父親。為此，他專程到阿姆斯特丹附近一座小城去孕育這個孩子。他從不向未來孩子的母親收取費用，只要求償還部分旅費。此次約他來柏林的女士付給他130歐元，補償他乘坐飛機和公交的錢。她還負責提供三餐。當他坐在咖啡館里時，她正在自己的公寓里做午餐———蘑菇奶油湯、火腿煎蛋和沙拉。他必須在下午兩點返回。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只懷表。還剩下一點時間。

當他決定要第一個孩子時，他告訴了自己的哥哥和姐姐。他們都曾是嬉皮士，霍本口中的“無政府主義者”。兩人對他表示祝賀，認為這是件好事情，和獻血差不多。他們認為，他在幫助他人創(chuàng)造生命。他說，“最初，我只約見荷蘭女人，把精子裝在杯子里交給她們。”然后他中斷對話?；毓⒌臅r間到了。第二次嘗試安排在午餐之后。

第二天，一名金發(fā)女子走進了柏林另一間咖啡館。她就是約見艾德的女士。她坐下來，要了一杯茶。她身材瘦削，有一雙棕色大眼睛，由于怕冷戴著厚厚的毛線帽子。只要不透露姓名，她并不介意接受采訪。她顯得很輕松。當然，現(xiàn)在她還不知道是否成功懷孕?！艾F(xiàn)在還很難有任何感覺，”她說，兩周后在平常來月經(jīng)的時候她將知道更多信息“時間很快就會過去?！?/p>

她抬起頭，害羞地笑著說：“昨天壓力很大?！痹缟系谝淮螄L試很順利。但下午第二次嘗試則不太成功。最后她說：“他的身體狀態(tài)已經(jīng)不那么好了。”

過去5年，她一直想要一個孩子。在這個問題上她都成了一名專家?！坝械娜苏f，你不能一天做兩次。但是做兩次意味著精子在身體里多待5個小時。”她認為這可以增加懷孕的幾率。她做了很多她認為有助提高懷孕幾率的事情。在每次嘗試后，她會平躺15分鐘。她不喝酒，改變了飲食習慣，增加脂肪攝入，偶爾吃冰淇淋。她更喜歡“自然方式”，即和捐獻精子的男人發(fā)生性關系。

“對于這個問題，我非常實際?！彼f，她也有一些自己的規(guī)則。她不介意親吻。她會穿上漂亮的內衣，但不是最好的。結束后，平躺的15分鐘里她會和他簡單交談一下。

作為曾長期在美國工作的擁有博士學位的分子生物學家，她很清楚該怎么做。她研究過很多復雜的生物問題，包括涉及蛋白質、遺傳編碼和DNA排序的問題。她曾有過幾個男朋友，但是在那期間她并不想要孩子。然后，她滿了30歲，決定想要一個孩子，但這時她已經(jīng)沒有男友。“你真的想等待那個命中注定的人到來嗎？”她問自己。她開始上網(wǎng)搜索，一開始只找到一些色情網(wǎng)站。然后，她碰到了sperm spender.de，翻閱了幾個精子捐獻者的檔案。

格哈德———身高：1 .83米。年齡40歲。頭發(fā)：濃密。是否戴眼鏡：是。是否全國范圍內捐獻：是。方式：自然?；橐鰻顩r：有固定伴侶。

馬庫斯1976———身高：1 .72米。年齡：35歲。頭發(fā)：濃密。體型：稍胖。

最初，她選擇了一名有兩個孩子并公布了體檢報告的警察。但是，他不停地要求在停車場見面，即使在她不可能懷孕的日子。這讓她頓生懷疑。后來她又見過一名建筑師，但他出汗太嚴重。之后還有一名拉丁舞者，但此人不太可靠。

她中斷了幾年，最后在網(wǎng)上創(chuàng)建了自己的檔案。馬斯特里赫特的艾德·霍本與她取得聯(lián)系。他給她寫了一封長信。艾德與眾不同。去年12月，她第一次見他，之后每隔4周見一次。艾德可靠、熱心、知道如何談論愛情。她從沒有和人談過這個話題，無論是和其他精子捐獻者、前男友還是自己的父母。和艾德見面后，她不再去舞蹈俱樂部，不再上網(wǎng)找人打發(fā)時間。她把時間都用來找一份新工作和等待艾德。她根據(jù)自己的月經(jīng)周期安排生活。

“艾德絕不會帶來任何問題。你甚至不會注意到他?！彼f。但是昨天下午還是出現(xiàn)了問題。他知道他著急趕6點的飛機。她應該在4點時聽到教堂的鐘聲。她臨時改變了主意，決定選擇杯子方式(將精子裝在杯子里)這種方式更快捷。杯子裝滿之后，她用一條毛巾包起來，放在散熱器上保持溫度，然后騎車去藥店買了一根注射器?；丶液螅貙⒕幼⑸溥M自己的體內。

那時，艾德已經(jīng)離開很遠了。他回到機場，再坐飛機返回馬斯特里赫特，回到自己居住的公寓。當晚他還有客人。一對來自德國亞琛的女同性戀伴侶。

兩天后，他打開房門。來自亞琛的那對同性戀伴侶依然沒有離開。艾德走進房間，在電視前的躺椅上躺下。旁邊餐具柜上有一個數(shù)字相框，圖像每兩秒變化一次。顯示他的82個孩子的面孔?！岸帑惤z……愛麗莎……艾米莉……艾米莉……芬”，艾德一個個念出他們的名字。

1979年，他和母親搬進這間公寓，當時他只有10歲。他的賣鞋的父親剛剛離開他母親。他22歲的哥哥死于多發(fā)性硬化癥。在哥哥下葬后，所有人都走了。艾德走到棺材邊，發(fā)誓他永遠不要再忍受這樣的痛苦。他知道如果和別人走得太近，就可能經(jīng)歷同樣的痛苦。他同樣可能失去他們。于是在那之后，他試圖回避他人。

他經(jīng)常逃課，他的母親也愿意給他寫病假條。他是個胖乎乎的孩子，高中畢業(yè)后，他去軍隊服役，在汽車修理部記賬。后來他成了普通士兵，曾被派駐德國。退役后，他返回馬斯特里赫特，在大學學習歷史。然后他成了一名城市向導，繼續(xù)和母親住在一起。直到這時他的人生中并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。

女人讓他覺得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生物。女人們都喜歡英俊的，身材好的男人而不是像他那樣的。學生時期，艾德有時在派對上喝酒后也會和女孩接吻擁抱，這就是他的全部浪漫生活。換句話說，2002年，當他開始私下向女人提供精子時，他沒有任何性經(jīng)驗。

他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任何事情。晚飯后他登門拜訪那些女人的公寓。最初，她們都是住在附近的人。他消失進一個房間，不久后拿著一個裝滿精子的杯子出來，交出杯子。再開車回家，回到自己的房間，悄悄躺下。

2004年，他碰到一對夫婦。男子是荷蘭人，患有不育癥，女子是南美人。他們明確告訴他，他們不只想要一杯精子。這位丈夫說，他們希望他們的孩子在自然的親密的、有激情的方式下孕育。他的妻子教會34歲的艾德什么是激情。在那之后，霍本熟練掌握了自然的方式。讓他感到驚訝的是，其他想做母親的人也愿意和他發(fā)生性關系。她們可能是同性戀者、可能是經(jīng)過丈夫同意的異性戀。有時他們會在旁邊看?；蚴浅鋈ド⒉健⒖措娨?。

2005年，霍本把捐獻精子的事情告訴了他母親，但她并沒有說什么。2007年，她搬進了一幢帶電梯的公寓。從那之后，女人們開始光顧霍本的公寓，就睡在客房，也是霍本的原來的房間。他自己洗衣服，但他母親依然給他熨襯衣，打掃公寓。他每周帶她出去吃兩三次飯。在他不和母親見面的日子，經(jīng)常有女子或夫婦登門拜訪。

42歲的克里斯蒂娜站在霍本的廚房里做晚餐。她的32歲的妻子正在客房里。因為她不想被看到。她們倆是第一次來馬斯特里赫特。她們晚了。這是月經(jīng)周期的第13天，最后一天，最后的機會。他們只嘗試了1次，就是在第一天晚上。

克里斯蒂娜在切洋蔥。她曾經(jīng)和一名男子結婚，生了一個孩子。過去5年，她和妻子一直嘗試要自己的孩子。她們有一個舒服的家，原本想要收養(yǎng)一個孩子，但是，在她們居住的地方，同性戀伴侶成功收養(yǎng)孩子的幾率很小。她們從沒想過去精子銀行。她們還希望孩子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。于是，她們開始詢問周圍的朋友，通過同性戀圈子，通過男女同性戀協(xié)會打聽消息。她們找到了一些人選，但是過程非常困難。她們最后找到了一名45歲的“非常想當父親的”同性戀男子。她們和他嘗試了一年，用盡各種方法：杯子、醫(yī)生的方式、試管。結果這名男子的精子只有20%還能游動。在這個過程中，克里斯蒂娜和她的妻子學會了很多東西。但現(xiàn)在，她們花光了錢。為了孕育一個孩子，她們花掉了2萬歐元?，F(xiàn)在，艾德·霍本是她們唯一的選擇。

霍本從躺椅上坐起來，走進書房。在書架上擺放著一些歷史書。書桌上有幾個小雕像，包括一個孕婦雕像。他打開電腦，打開E xcel文件，大聲讀出名字。他只按照年份計算了一個總數(shù)。2011年總計誕生11個孩子。歷年總計：45個女孩，35個男孩。這就是他的賬本。他還不知道其中兩個孩子的性別，他們的母親沒有告訴他。他也沒有問。這是雙方達成的口頭協(xié)議：雙方對另一方都沒有任何責任和義務。但是，多數(shù)母親愿意保持聯(lián)系。他們會在圣誕節(jié)寫信，寄來孩子的照片。霍本從不回信，他說太花錢了。在浴室的墻上有兩本孩子們的日歷。他想了一個辦法幫助他記住數(shù)碼相框中的孩子們的名字，當然照片是按字母順序儲存的。

“目前有10位女士懷孕了?！彼f著關掉Excel文檔。然后，他又打開sperm asender.de網(wǎng)站，在上面又收到幾個要求。他一邊說話，一邊將名字剪貼到電子郵件開頭，再將寫好的長信粘貼到郵件中點擊“發(fā)送”。

霍本關上瀏覽器和電腦上所有其他窗口。桌面只剩下屏保，是一張年輕漂亮的西班牙女子的照片，長長的棕色頭發(fā)?！拔业呐笥选！被舯窘忉屨f。他看了這張圖片很長時間，最后說：“是的，她也是向他借精子的女子?！卑抡J識她只有3個月。她是他的第三任女友。前兩個也是通過精子捐獻認識的。第一個無法接受他繼續(xù)捐獻精子。第二個也離他而去。他第一次體會到心碎。